（唐毒）蜕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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苗疆气候多变，一个时辰前还是万里无云，不想妖风骤起携卷来满山急雨。
崎岖的山路愈发泥泞难行，骡子四条腿都打滑，十多个背着箱子的壮汉更是前进得踉踉跄跄。
这伙人的头领拄着拐杖，拿着罗盘，因为武功最高，走起山路没那么狼狈，脸色却好不到哪去，他看了看身后一群不中用的手下，不悦地皱起眉：“除桑，还有多久能到？”
走在最前面的除桑是他们昨日路经苗寨时寻的向导，是寨子里唯一一个会官话并且说得还不错的，闻声笑道：“快了，老板们，最多再走一里地就能到你们要找的地方了。”
说罢，皮肤晒得黝黑健康的苗人一马当先步入密林，头领正犹豫着，身后的汉子小声道：“老大，我们真要去那里啊？地鼠门之前可是折了好几拨人，就为了一个传说……”
“那帮搬山卸岭的老鼠什么场面没见过，为了一个传说都能前仆后继地派人去送死，可见里面的宝物非同一般，”头领咬了咬牙作出决定，“都跟上！看好那个家伙！别让他趁机溜了！”吩咐完还是不放心，又去检查了一遍，当然也包括那个挂在骡子上蒙眼堵口，手脚绑在身后的男人。
在当地的传说中，密林深处的遗迹曾是上古苗民祭祀蛇神的地方，千年前这里本是一片不毛之地，有蛇衔玉盘踞于巨石之上，朝纳于口，夕吐之，而后地育灵泉，饮之不老，苗人世代相奉。
后来因为一些原因，那支苗族迁居别地，此处便荒废了，直到十年前，蛇衔玉的传说又不胫而走，听闻得之可以起死人肉白骨，一时间引来诸多寻宝者，却尽数折戬沉沙在这茫茫山林沼泽之中，毕竟此处蛇虫横行，瘴气遍布，若无向导，恐怕连遗迹的真面目都见不到。
“老板们，虽然我只管收钱办事，却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，最好别进去，”除桑将他们带到遗迹入口附近得到一笔钱财后，质朴的面上愈发诚恳，“不瞒你们说，之前几波人也是指名要来这地方，也是我带的路，可他们没有一个活着出来，运气不好的可能都尸骨无存了。”
然而除了那个被绑起来的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偏了偏头之外，没人听他的，除桑目送着这些汉子休整一番后就依次进入了遗迹中，眸色渐深。
进入遗迹的路其实不止这一条，而除桑喜欢把人带到这处入口的原因却是为的收尸方便，遗迹内部太过危险，只有这个方位的机关能完完整整地把尸体从河道里排出，好让他多捡一些东西。
直到雨停，除桑在原地又等了好一会儿，这才忍不住嘴角上扬，低喃道：“竟然不在外面留些人吗？真是比地鼠门的还要轻率。”他从裤袋里掏出短木笛，吹奏起怪异的声调，两条灵蛇就如从前一样从密林中游了出来。
除桑亲昵地弹了弹它们嘶嘶作响的小舌头，眯起紫眸：“走，我们去收尸。”
这么做倒也不觉得良心过不去，毕竟他之前已经再三提醒过了那些人还是要送死，为他们收尸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。
第一个倒霉蛋绝对是死的最快的，除桑知道那处机关离入口最近，又专断后路，是以见到尸体就意味着那些人被封死在里面，插翅难逃。
他放下心来，搜刮一番把人下葬到附近，嘱咐灵蛇监视遗迹这边的情况，然后背起竹筐采草药摘蘑菇去了，雨后的蘑菇最是鲜嫩可口，除桑决定先回家吃饱喝足睡一觉再过来收尸。
一切都很顺利，如果忽略那个梦的话。
“身子动不了，还看不清脸。”灵蛇不在，除桑一路上拉着呱太叨叨那个曾屡屡入他梦中，而今出现次数越来越少的人。
“呱~”
“说不定是很重要的人，可惜我忘了。”
“呱呱！”
这回除桑背了个半人高的箩筐，里面装着铲子锄头什么的，甚至还依着中原人的规矩备了香烛纸钱，先是召回灵蛇得知确实没人逃出来，然后再去河的下游捞尸体。
“一、二、三……”除桑挨个清点过去，感觉有些不对，这些人死得太快太干净了，而且大部分并非死于机关，倒像是被杀害的。
“似乎少了一个？”除桑挠挠头，结合记忆又检查了一遍，脸色愈发凝重。
这群人应该是全死了，除了那个被蒙着眼捆绑着的男人。
“长白，去看看，找一下尸体。”
蛇类爬行的速度不慢，何况人去不了的地方它大部分都能去，除桑坐立不安地等在遗迹入口处，小半天过去，灵蛇回来了。
“没有？！”除桑怛然失色，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，“难道在里面？他怎么进去的？”
除桑是在遗迹外的密林河边被捡到的，捡到他的师父是最后一个看守此地的苗人，师父去后，他就成了遗迹的守卫。纵然他对遗迹外围的机关知道得七七八八，遗迹的核心禁地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地方，就连灵蛇也不敢接近那里。那里是蛇神圣物的真正所在，也是师父托付给他的责任和使命，如果蛇衔玉真的被外人拿走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不行，我要进去。”事不宜迟，除桑派出灵蛇继续监视外面所有的出口，手上除了惯用的武器笛子之外，又寻来匕首长刀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，带着呱太进入了遗迹。
除桑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，不得不说，呱太帮了大忙。天花板砸下来呱太抗，机关陷阱呱太趟，暗箭流矢呱太挡，虫群冲过来呱太吃。经历了这一切抵达安全的地方后，除桑表示十分感谢呱太一路过来的帮助，然后掐掉了残血的呱太。
原先他就猜想遗迹最深处有什么震慑着灵蛇，而今连智商不高但最听话的呱太也不走了，现在原因就在眼前。
他看到了蛇蜕，一人合抱般粗细，虽然只是一层空壳，但鳞纹布满光泽，是他没见过的种类。
传说中的蛇神是否依然活在祭坛深处呢？如果活着，那个入侵者说不定已经被解决掉了，除桑犹豫片刻，还是继续往前走。
祭坛、机关乃至人类的痕迹消失不见，天然洞穴中干涸的河道是昔日泉水流出的证明。转过一个弯，除桑差点被脚下的白骨绊倒。
那是蛇的尾尖骨。
意识到这点后，除桑心头浮起一丝异样，像是恐惧，又像是某种预感，一些跟他息息相关的未知和谜题或许很快就能揭开了。
他怀着忐忑的心情，沿着巨蛇的骨架继续往前走，渐渐的，耳边听到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的声音，眼前也出现了一些画面。
蓝衣轻甲的青年在洞中穿梭如飞鸟，凭着拉开距离的弓弩和近身的匕首干掉了濒死的蛇神，从它的舌根处剜出一颗宝珠。唐门将宝珠拿到潭边清洗，传说能长生不老的灵泉水重新涌了出来。
然后，他将宝珠喂给一个死人。
除桑走近了些想看清那个死人的样貌，他揉了揉眼睛，发现浮在水面上的人换成了唐门。
……正是那个蒙着眼被绑进来的男人。
这回不是梦也不是过去，是现实。
踏入灵泉之中的一刹那，除桑想起来了，彻彻底底。
前半生，他和唐翾总是在错过，就连临死前也差点没见着这人的影子。
他没什么遗言好说的，只是在想，下辈子别勉强了，太累了。
唐翾却偏要勉强，硬是找到这个地方。
他杀死蛇神，更动机关，将这里变成除桑一个人的墓室。灵泉可保肉身不腐，可唐翾未必全信了那个传说，多年来依旧四处寻找起死回生的方法，直到他听闻有人要夺取蛇衔玉，这才故意透露消息，被一方势力掠来。
然而除桑早已苏醒，不知怎的出了遗迹，记忆全失，他们又一次错过了。
除桑从师父口中听过那一支苗族留下的最后也是最完整的故事。
蛇神与人类达成约定，享受供奉，赐予灵泉，和睦共处，彼此信任。也正是因为信任，蛇神冬眠之际将蛇衔玉交由苗族勇士代为保管。谁知短短数月瘟疫横行，人们为了治病汲干了灵泉水，勇士最爱的姑娘却还是重病身亡。
勇士领悟了蛇衔玉起死人肉白骨的力量，擅自动用宝物复生爱人，激怒了蛇神。因为这点有违天道的因果，蛇神无法修成妖仙，更加无法避过死劫。
愤怒的蛇神终止灵泉水的流出，赶走了苗人，蛇衔玉也自此附上了蛇神的诅咒——复生死者以身代之。
归来之日，长眠之时。
蜕者，身死形存，魂魄不灭，重逢之期，又是下一个轮回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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